07
春雨总缠绵。
前夜刚降下一场大雨,春雷地奋,街巷里鸡鸣犬吠相闻,天亮也没停歇。到盛小雩上公堂的这日,天气倒是稍见晴朗,万里无云,连太阳也藏着脑袋,躲在山后头。
宝瑟欣喜地说:“这是上天给的好彩头呢!”
盛小雩正戴帽,闻言不免笑:“你昨夜辗转不眠,是不是一直就在恼怒这气候,使你不好讲吉利话?”
“可不是!昨夜电闪雷鸣的,真愁坏了我!”宝瑟见她尚且有心玩笑,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因为这是她们三年来头一回:与官府打交道,不能说不怕。
宝瑟心里亮堂着,她们两个没权没势的孤女,指不定要受人的欺负。因此,她在梦中魇住时偶尔也想,倘若道理说不通,大不了叫破身份,这普天下,难道还有比她们更尊贵的女人吗?
天光时怔怔醒来,倒是不肯再想这浑话了。
这时候,巷口的杨大婶端了两碗面来,说是一片心意,祝小雩旗开得胜。宝瑟心中紧张异常,吃不下,只好看着她吃。宝瑟托着腮,漫不经心地问:“小雩,你知道这告讼的妯娌,是什么来路吗?”
盛小雩正慢吞吞地挑剔碗里的葱花,漫不经心地答:“祝先生说她们是蜀锦周家的媳妇。”
祝先生正是薛蟾介绍来的讼师,叫祝珲。宝瑟见过几面,觉得他貌不惊人,才华尚不可考。她怕盛小雩往常没上心,于是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股脑讲给她听:“周家大少奶奶的来路深,据说她是上一任盐运司朱大人的外甥女,即使朱大人现在告老还乡了,门下也还有些势力,不容得小觑。不过,周家的二少奶奶倒是寻常沽酒女儿,她家那位…”宝瑟自觉不好说人闲话,默了一会儿,才道:“也不晓得她来凑什么热闹。”
正说着话,杨大婶进来了。她一眼看见盛小雩往外挑葱的动作,忙上前道:“姑娘,怎么还挑食呢!”宝瑟从没见过盛小雩难为情的样子,不免在旁幸灾乐祸地笑。笑得正欢乐,杨大婶的眼风却扫过来,看她碗里没动半分,立刻板起脸来训她们:“我的俩姑娘哪,这时刻还说什么话呢!不早啦,赶紧吃吧!”
宝瑟小声地为自己辩解说:“在谈论周家的事呢。”
杨大婶久在街巷中,显然听过不少小道消息,当即便道:“周家不麻烦,只是小心,别要惹恼了他家大少奶奶。”
杨大婶坐下来,跟她们细说:“周家是蜀锦商人,早先很威风的,还做皇家的生意。后来中元打起仗来,出川的路给乱军垄断了,周家的生意出不去,又没了皇家撑腰,也就慢慢不威风啦。何况这一代当家的是个老太婆,她手握权力不肯放,周家的老大都已经而立之年了,底下人还称呼他大少爷呢。”
宝瑟问:“老太太怎么不肯放权哪?”
杨大婶道:“一来,大的那个不是她亲生的。二来嘛,周老大不成事,若不是他娶了盐运司朱大人的外家姑娘,只怕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家中的事业呢!所以我才说,千万别惹恼他家大少奶奶,官家背景的人一旦记仇起来,可不是我们寻常百姓轻易受得起的。平日里,她为周老大与老太太争,老太太都不得不让她三分!这回倘若闹大了要和离,老太太心里怕是要笑开花来。”
“难怪。”宝瑟恍然大悟,旋即低声道:“可老太太始终不放权算怎么回事?难道小的那个,还真能成事吗?”
不怪她语气鬼祟,因为这满街都知道,周二少爷生来就是个不齐全的人,不然只凭他嫡出的血脉,老太太哪会甘心任由大少爷掌家?
也因此,宝瑟先前才嘀咕他家二少奶奶不嫌事大,来凑热闹。因为人尽皆知:周家二少爷是个瘸子,常年在床,苦药不断。当年娶妻,尚且只有寻常沽酒女儿肯来嫁他,现在难道更风光?宝瑟心想,未见得吧!然而,他家二少奶奶却要来告盛小雩勾引。谁能信这鬼话!
宝瑟认定盛小雩是无辜受这风波牵连了,不免更为她叫屈。但看盛小雩,已经默默无言地吃完了整碗面。她的情绪不受影响,宝瑟却愈发忧心得很:“小雩,他们凭什么要告你放浪?”
盛小雩说道:“大概是我替人写情书出了岔子。”
宝瑟双眼一亮,问她:“那你还记得当时是谁来找你代写情书的吗?如果记得,早早揭发了来,也就没你什么事啦!”
盛小雩搁下筷子,认真想了想,无奈摇头:“祝先生也早叫我想了,但哪里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