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伊凤之便同伊承钧一道,带着伊澈和尚在昏睡的伊衍回宫了。而一回到宫中,他不顾当日并非大朝之日,急召群臣进宫觐见。
昨夜凤苑之事,已在伊凤之的授意下传遍了朝堂,群臣自是知晓此番进宫必将面对皇帝滔天的怒火——皇后当着皇帝的面刺杀太子,这事别说是在凤鸣王朝,哪怕是放到整个历史长河中也鲜有闻听,令皇家颜面尽失;而平东王世子因此受了重伤,那一人之下的平东王爷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又岂会善罢甘休?如此看来,皇后的母家悦国公府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自知此时要撇得越干净越好,最好不要同悦国公府扯上半点关系,否则极容易遭到皇帝迁怒,朝臣们在匆匆抵达金銮殿后便一个个噤若寒蝉,垂首肃立,唯留那一夜之间便苍老至极的悦国公与花予期俯首贴地,跪在大殿之中。
不久后,伴随着赵平安一声尖利的“皇上驾到”,伊凤之身着金色龙袍,头戴旒冕被面色铁青的伊承钧扶了出来。被扶上龙椅后,他眯眼往殿中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跪于台阶下的两人身上,故意提高嗓音道:“王兄放心,朕今日绝不偏私,自会给你,给朕的侄子一个公道!”
被伊承钧扶着坐上龙椅,又说了这么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话,伊凤之当然的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满朝文武看看,他亲历此事后有多么震怒,甚至不顾龙体安泰召见群臣,将这个下马威给的足够震撼。
伊承钧自是明白弟弟的用意,当即拱手施礼,沉声道:“衍儿至今还在昏睡,昨夜流了多少血,皇上也是看到了的,还望皇上秉公处理此事!”说罢,他转身步下台阶,走到三位伊姓王爷前方站定,冷冷看住正叩头不止的悦国公与花予期,以冷怒的语气道:“悦国公,本王素来敬你德高望重,又是国丈,对你礼敬有加。但昨夜之事伤及本王爱子,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是!衍儿乃我伊氏皇族子侄辈中第一人,有替本王镇守南疆数年之功,被我伊氏皇族寄予厚望。何况还险些伤及太子,便是皇上与承钧不计较,本王也照样要追究到底!”
出来帮腔的是镇南王爷伊承桓,他的儿子便是同伊衍向来交好的伊煜。身为血亲,即便未得事前知会,他也能猜到他那最小的堂弟伊凤之是要借此进一步夺了这些承袭了祖先封荫,却又不肯好好享受尊荣,总想着要弄权的国公们手里的权利,自是赞同的。于是说完之后,他又回头看了看宁西王伊承清、定北王伊承珏,示意他们也说上一两嘴。
他们这般表现,正合伊凤之心意;且他不开口,更会加重朝臣们的心理压力,遂一言不发由得四位堂兄施展皇族威压,不时轻按额角,将大病未愈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来处理此事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四位伊姓王爷的联手发难,悦国公与花予期一个字都不敢分辩,磕头如捣蒜,心中叫苦不迭——昨夜之事他们虽已从赵平安口中尽知,但见不到花吟晚的面,究竟是怎么个情形也难知全貌,只能暗恨素日将女儿/姐姐逼得太紧,导致她失心疯,眼看便要断送悦国公府近百年的荣耀。
耐心等着堂兄们轮番上阵将满朝文武都震慑过一番后,伊凤之仍不开口提如何处理此事,只对着赵平安懒懒道:“传傅清泉上殿,让他当着四王八公,满朝大臣的面说一说平东王世子的伤势。”
那傅清泉也当真机灵,知道皇帝特意传他是为之后的事做铺垫,上殿后便将伊衍险些伤及筋骨,剖肉取钗的过程有多么凶险之类的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还特意补充恐会留下后患,需得好生调养。
待他说完,伊凤之扬手示意他退出殿外,缓缓起身于龙椅前来回踱步,似在思考如何处理这件让皇家颜面尽失的事。良久,他复又坐定,望着满殿垂首默立,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文武大臣冷笑一声,阴沉沉的开口道:“历来前朝与后宫勾结,相互输送利益,这些朕都是知道的。朕不理会,是觉得你们懂得轻重,得了好处亦会有所收敛。但现下看来,是朕想错了。从来欲壑难填,你们又岂会知轻重,懂进退?又怎会不仗着有家中女眷在朕的后宫之中,自以为也是皇亲国戚了,多捞点油水?若朕再纵容下去,你们有一天岂非要造朕的反,让这凤鸣王朝改名换姓?”
此言一出,便将事态的严重性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说得那些个有女儿或者姊妹在后宫为妃为嫔的文臣武将骤然惨白了脸,忙不迭的跪倒,拼命磕着头,颤巍巍的应道:“臣断断不敢有异心!还请皇上明鉴!”
可伊凤之并不理会,依旧冷着那妩媚的面孔,继续说道:“你们不敢?那你们当初趁着朕刚登基,朝局未稳之际,削尖了脑袋把家中女眷送进宫来是为了什么?为朕开枝散叶?还是监视朕的一举一动,给朕添堵?”
绝没想到皇帝会在二十多年后才来算当初群臣合力施压,逼他大婚的总账,这下,就连没有女眷在宫中,自以为可以独善其身的那些大臣们也吓得心惊胆战,又是一大帮子人乌压压的跪了下来——他们大多数人那时的确是看着先帝骤然驾崩,欺皇帝年少,又与亲哥哥伊承钧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动了歪心思的。
这一跪,除了依旧傲然挺立的四位王爷之外,满殿大臣便没剩多少敢站着的了,就连伊衍的外祖静国公也跪了,反倒是郦鸣渊面色平静站在他身边。
见此情形,伊凤之冷笑连连,“你们倒是认错认得快,叫朕一时还想不出该怎么罚了。”话音微顿,他突然将话锋一转,“这么着吧,太医说朕如今年纪大了,龙体虚亏,需得静心养性,也不便再往后宫里去,更无需嫔妃伺候。为表你们没有外戚弄权的私心,那便将各自女眷领回家去,既是还朕一个清净,亦是表达你们对朕的忠心,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即便知道皇帝与他亲哥哥平东王的私情这些年来从未断过,后宫女子包括皇后在内无一人被他宠幸过,难道还敢有人此时站出来说这般处置于礼法不合,自寻死路不成?更何况,先帝为了亲弟弟也用过此等手段,说起来皇帝亦不过是在效仿先帝而已,反对皇帝便是在说先帝不好,污蔑先帝可是要诛九族的!
站着的事不关己,跪着的不敢应答,一时间,金銮殿中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只听得伊凤之又缓缓道:“自然了,列位嫔妃进宫多年,朕自是不会亏待她们,当按品级给予嘉奖,以确保她们各自回府后衣食无忧。至于她们之后作何选择,朕不再过问。”
见皇帝说完之后,大殿里仍如死寂般的平静,郦鸣渊突然跪下,朗声应道:“皇上圣明。”
作为太子的辅政大臣之一,又是皇帝看好的青年才俊,郦鸣渊这一跪,如同一个信号,那些未被牵涉其中的大臣们当即跟着跪下,四位王爷亦纷纷拱手,齐声应道:“皇上圣明。”
到此,便是伊凤之从头到尾未提皇后刺杀太子一事,亦未对那花家父子有任何苛责,这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也算尘埃落定了。皇帝借清肃后宫一举夺了旧日勋贵手中的特权,震慑了前朝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为有才能的年轻大臣创造了上位的机会,成了最大的赢家。
而作为彻头彻尾的输家,花予期虽未被罢官或降职,就连几近晕厥的悦国公都被皇帝差人驾车送回了国公府,却十分清楚皇帝是在等着他自己提辞官一事。于是,在散朝之后,他摘了官帽,脱了朝服,仅着单薄的里衣,散发赤足,一步一叩首,从金銮殿跪向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