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仪元殿，百里华被安顿在榻上，玄凌要看她的膝盖：“跪多久了？你也是，伺候母后何必那么实诚？”
百里华推他：“没多久，怎么可能会有伤？臣妾从前没有伺候太后的机会，如今才做了这么一点儿事，哪能就喊苦喊累起来？再说，太后对臣妾不是很好吗？看这支步摇，足可见太后的心意了，臣妾要是戴着去华妃面前转一圈儿，华妃姐姐还要吃醋呢。”
玄凌看着她，叹气，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还有促狭的时候？”
百里华笑盈盈地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怎么，在陛下心里，臣妾是圣人不成？只是臣妾想着，既然得蒙陛下恩宠眷爱，就算以后……如今的日子更应该数着过，能恩爱一天，就过好这一天。华妃姐姐不高兴，臣妾却也不能将自己的夫君推给别人。她平日说我几句，也就说了吧。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臣妾也不是天生就喜欢被人讽刺讨厌的，只是比起陛下来，华妃就无关紧要了。臣妾为的是自己的心，但陛下愿意屡次擢拔臣妾，让臣妾能够不受委屈，臣妾……臣妾很开心，自然也会想着，在别人面前炫耀一番。”
玄凌本是随口一句调侃，因为他也是打从心里认为百里华谦逊贤惠，连华妃的狗脾气都能忍。但这会儿她一番剖白，便叫他动容起来，心道盈盈就是这样，澄澈干净，不仅痴情于自己，还能以自己为中心温柔善良。相比起来，华妃就是真不行，女子嫉妒本是常情，可华妃实在不容人。
他去华妃那里，总是免不了听许多酸话，但百里华就从来没有说过华妃的不好。她理解，甚至有点对华妃的愧疚，似乎觉得因为爱欲和私心不愿意放开玄凌是什么过分的事，因此对华妃多有忍让。
全都是为了自己啊。玄凌心中顿时柔情万种，再听她通透的发言，自知君恩如流水，只好珍惜此时此刻，一点儿都不会怨玄凌变心，只想更认真地过好当下。天啊，好感动。玄凌心道，天下哪里还能有这么好的女人，这么痴情的女人？
他轻轻抱住百里华，哄她：“说什么傻话？朕喜欢你，你何必胡思乱想呢？朕不只是华妃一人的夫君，她平日吃醋也就罢了，你又怎么对不起她？朕难道不是你的夫君吗？你为的是你的心，我也为的是我的心，心已经跑到了你这里来，你还想让给别人，有没有问过朕会不会答应？盈盈，你就是太心善，太和软了。总是纵着华妃，要不是朕将你升至妃位，与她平起平坐，你总是这样，岂不是要被她欺负？”
百里华轻笑：“您说什么呀？华妃姐姐只是嘴上不饶人了一点儿，心地实在不坏，怎么会欺负臣妾呢？再说，臣妾哪有太和软？只是华妃姐姐毕竟年长，又陪伴陛下多年，臣妾哪能不尊重她？您难道要臣妾和姐姐针锋相对呀？”
玄凌深深叹气：“你……你真是天真。算了，你有心尊敬长上，这是你的贤德，只是从今以后你和华妃已经平起平坐，你可别傻乎乎地受她的气了，嗯？好歹也让我放心一点儿吧。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怎么这么笨？”
毕竟也不能直说自己宠爱过的女人又嫉妒又霸道会做坏事，玄凌只好忍了。其实他也知道，百里华并不是包子性格，但她实在是太坦诚太天真太相信别人，她噎华妃的几次嘴炮，玄凌就认为她只是说大实话，她不说华妃的坏话，就证明她实在是爱屋及乌，连对华妃都没有女子常见的小气嫉妒反应。
唉……要是没有自己，她可怎么办啊？
玄凌把自己感动了个够呛，心中越来越不放心，只好下定决心自己以后多注意。她这种性格，万一华妃一时走偏路，不管不顾闹出事来，那自己怎么办？
百里华装无辜天真，一点没对这句话有反应，一副心大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人心险恶深宫诡谲一样，只撒娇：“臣妾不笨！臣妾明明很聪明！”
玄凌：“呵，嗯嗯，对。”
百里华倒也不介意他这明显的嫌弃与敷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臣妾从前没有机会伺候太后，只是拜见过几次，不入她老人家的眼，倒也没有深想过，今天，臣妾忽然有个念头……陛下当时为什么会选朱家女子为后呢？”
她一直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说完后才发现好像不太礼貌，连忙补充：“臣妾并非不敬皇后娘娘，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臣妾知道，纯元皇后在时宠冠六宫，与陛下情投意合，只是……”
好像越说越不礼貌了，她紧张地低头绞着手指，因为也没法撤回，只好说下去：“只是臣妾听说，太后原先是先帝皇后的校书侍女，偶然得幸被封为妃，朱家本来门楣……皆是因为太后才提了上来。作为陛下的外家，自然也是风光无限的，只是……只是，好像……”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含着泪抬头看了一眼玄凌：“臣妾不是有意的。”
说着，大概是实在无法解释指指点点太后娘家和皇帝外家以及现任后族这种行为，她赶紧要脱簪请罪，玄凌一把将人拉了起来：“好了，你并未冒犯谁，不过是有所疑问罢了，朕……朕岂会怪你？”
但她的姿态已经全然不似方才靠在他胸前的亲昵自然，显得十分拘束紧张。玄凌其实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百里华后怕成这样，他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于是解释道：“你说的没有错，朱家门第皆因有了太后才到这个位置，按理说，朱家女子教养与身份做皇后，是有些不合适。可是……朕与柔则乃是恩爱夫妻，她过世后，只有宜修一个妹妹，朕又岂能不多加顾念？”
百里华并不会出言挑拨，只是顺应气氛，恢复平常状态，赧然一笑：“陛下是重情之人，是臣妾自以为是，想得太简单了。其实只看太后娘娘气度，便知朱家女孩儿定然不差，门第出身，又有何紧要？皇后娘娘宽厚仁慈，风范自不必说，臣妾一时没明白过来，倒是闹了笑话。”
说着，她就自悔失言地低头拨弄裙带，倒是这段日子玄凌在她身上很少见的小儿女姿态，娇怯怯自有风流韵味。
因为说的并不是坏话，而且本朝确实重视门第出身，后宫中华妃不就是凭着出身家族剑指皇后吗？所以玄凌倒不认为她的话刺耳，心里只觉得怅然，还有心情把人抱过来安抚：“你又没说什么，私底下问一句，有什么了不得的？往日胆子倒是大，这会儿怎么就知道害怕了？真是……还说自己不笨？”